毛茸茸的帽尾巴

【凛遥】Plot Twist/反转剧情

𝓢𝓹𝓮𝓬𝓲𝓪𝓵 𝓓𝓪𝔂𝓼 𝓯𝓸𝓻 𝓡𝓲𝓷&𝓗𝓪𝓻𝓾𝓴𝓪

❤️✨521 22:00/EE✨💙



Superstar!松冈凛x编舞师!七濑遥

一些破镜重圆和前缘再续

祝大家521也快乐哦❤️💙




【Plot Twist/反转剧情】

-松冈凛在为他的美国巡回演唱会做准备,在此之前,他需要一名足够优秀的编舞师。 




 -EX-

    “我需要一个会编群舞的人跟着我们。”松冈简短地说,“最好是美国本土的,说英语或者西班牙语都没问题。” 


    他才刚从舞台上下来,长发在脑后胡乱地束成一团,汗水浸透了额发与鬓角。年轻人伸手把落到眼睛上方的发丝一把捋到后方,迫不及待地大口喝起水来,断断续续地发话,“我不可能再一个人承担这个工作了——除非我想让自己猝死在美国。”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无论是湿透的头发还是被剥地只剩下了白色背心的服装都清晰地道出了这个事实。松冈凛在三分钟前结束了在法兰克福的演唱会,也是他在欧洲的最后一场,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一个月过得可谓水深火热。 


    这位年轻人是一位世界范围内冉冉升起的耀眼明星,早年在日本的J事务所出道后跟随团队活动5年,那个国内红极一时的团队解散后他毅然放弃一切去到美国从头开始——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开始从头写自己的曲子,编群舞,以个人工作室的形式与各位格莱美获得者一同合作发行属于自己的专辑,并且在当年的Billboard直冲云霄、名声大噪,一举拿下了“最佳Hot 100艺人”和“最佳数字媒介歌手”。 

    

    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松冈凛25岁。而他是个胜负欲与事业心都强得有些过头的年轻人,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宣告了自己的第二张摇滚专辑和第三张舞蹈主题专辑,跑遍了从科切拉到多瑙河的14个音乐节,完成了30场世界巡演——1个月前他野心勃勃地来到欧洲开始自己的第二次世巡,在为期一个月的11场演出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整桩事情中最奇怪的一点——他没有带任何一位能够胜任群舞编舞的舞者来到欧洲,这让他不得不对所有事亲力亲为,以至于下了舞台竟然如释重负。 


    “我有时候会以为你真的能一个人承担全部。”他的现场乐队负责人这么说着。山崎宗介带着他的乐队跟着松冈凛跑过三年,吉他手这会儿无情地挖苦起自己的发小来,“毕竟你基本上是个不需要睡眠的吸血鬼。” 


    松冈骂了回去,“而你是永远需要在妈妈怀里冬眠的熊宝宝。”他这时才松弛下自己的肩膀,轻松的笑容从拎起的两个嘴角上溢出来,“但是这总算是结束了,我们接下来有两周的修整时间——所以这件事情最好能在7天内完成。” 


    似鸟爱一郞听他说完,慌忙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和记事本来。他已经从4年前跟松冈来美国时那个经常吓哭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位诚惶诚恐的经纪人,尽管如此,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依旧是面对再多奇怪的要求和刁难都绝不在面上流泪。“我会和红房子那边联系,”他尽量平静地说,“另外,今年的齐舞大赛冠军是日本人,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也可以邀请过来。” 


    松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手把空瓶子往垃圾桶里一丢,脚步灵巧地穿过浩浩荡荡的人群去找叶月渚,他依旧有很多个细节需要同对方商议。 


    一周之后一切都安置妥当,包括那些灯光问题与乐队磨合,松冈也得以在纽约的公寓很好地睡上一觉。他睡眼惺忪地醒来时已经是夜幕低垂,曼哈顿的灯光狭长地从北岸点到了南岸,像是一串从天而降的光污染人工卫星群。年轻人被刺地皱起鼻子,摸出手机看到叶月渚给自己发的Line:“我们会在7点到!❤️🤣” 


    这也意味着他们会带着披萨和一些软饮过来。松冈满意地把手机塞回枕头后,哼着歌去浴室洗澡。7点过3分钟时他吹干了头发,听见嘟嘟啪啪的敲门声响起,像一阵欢快的儿歌。松冈凛打着哈欠拉开门,他的吉他手、舞台总监和经纪人正站在门口,拎着起码一打的啤酒和披萨朝他夸张大笑。 


    “你简直不敢相信!”似鸟激动地冲上来紧紧攥住松冈凛的手,活像是回到了3年前那会儿Lx答应了同他们合作一首古典乐主题的非主打那样,重复话语的频率比闹钟上的布谷鸟更多,“他答应我们了!他居然答应我们了!”

    

    松冈一头雾水,他探过似鸟毛绒绒的脑袋去看另外两个人,山崎被挡在他被迫举高的胳膊后边,而叶月笑眯眯地把手机屏幕放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是一封措辞简短而严谨的E-mail,寥寥数语真诚地表示同意担任他们巡演时的编舞师,而右下角的New Time Roma字体很小,比所有人想象中更精简地签着几个字母: 


    Haruka Nanase. 


    松冈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然后他茫然地提起手指戳住了那个名字,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这个人,”他艰难地说,“是那个拿了ARENA冠军的七濑遥吗?”   




    “为什么不和他合作?”似鸟爱一郎目瞪口呆,他们现在围着客厅的茶几坐下了,披萨和饮料在桌上堆得好像遭遇了什么美食狂欢节游客,“老天,那可是七濑遥!他和我们甚至都没有语言隔阂!” 


    很好,松冈凛绝望地想,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惹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左顾右盼,最终只能咕咚一声咽下自己的咖啡,“他是我的前男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叶月渚茫然地问。 


    在场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意见,也可以说没有人来得及提出任何意见,他们脸上都有着如出一辙的茫然,好像同时看见一头粉红色的大象闯进了这个客厅一样。 “


    就是字面意思。”松冈把咖啡杯摁到桌上,干巴巴地说,“像所有人一样,我们在一个舞蹈教室里认识彼此,然后冲动地谈起了恋爱,接着我就因为偶像生涯而被迫和他分了手。” 


    听众们都把嘴张大了,山崎宗介尤其震惊,“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和七濑遥谈过恋爱!“他吓得几乎捏碎易拉罐,那上边深绿的花体字一瞬间都变形成了克林贡语,“我是说,在你和我都没有断过联系的基础上!” 


    “我现在说了,好吗?”松冈凛简直要崩溃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是我当时是个冲动的青少年,谈恋爱和分手都相当——我是说,不讲道理或者不负责任,我甚至都不觉得遥现在还记得我。” 


    “我觉得未必。”似鸟爱一郎喃喃着,他总是诚惶诚恐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白,“你知道,这次合作我们并非他的首选,但他还是选择了我们。” 


    “老天,”松冈下意识叫出了声,他痛苦地捂上脸,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手掌心里,“你们说他会知道我每年都去他参加的比赛做看客吗?” 


    “他会的。”叶月渚安静地说,“好几次你临时需要的票都是我拜托小遥才拿到手的。” 


    松冈凛保证自己绝对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人灭口,然后带着满手鲜血与负罪感远走高飞去NYPD自首,谢天谢地,至少在监狱里他用不着考虑如何面对七濑遥。 


    “你认识他!”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高声喊叫着,活像一个受了冒犯的青春期小毛头,“你认识遥你居然还看着我出丑?老天爷,我——” 


    “我认识他是因为我们曾经在一个比赛上遇见过,”叶月渚说,一贯跳脱明快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些烦躁,“我从来没有试图打探过他,或者你!”他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狠狠地从松冈面前撕下一片鸡肉披萨,“他甚至从来没跟我提过他谈过恋爱,他——” 


    他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好像有谁把那片披萨塞进了他的喉咙里,噎得这位才华横溢的舞台总监说不出话来。似鸟连忙给他递水,山崎也担忧地开了口,“渚?你怎么了?” 


    “F**K.”他如梦初醒般轻飘飘地喃喃道,“小遥确实说过的,关于他远走高飞的前任。”  




 -River- 

    “你敢相信他们居然让我晚上去加课?”松冈凛沮丧地冲着手机另一头抱怨,“我搞不懂老师们都在想些什么,简直糟糕透顶了,我本来打算回去写曲子的。” 


    电话的另一头是他两年前离开了日本演艺界的前辈桐岛夏也,他从13岁成为最强Jr到19岁出道前夕离开团队独自去韩国闯荡,现在是世界范围内红得发紫的男团成员之一。对方听完他的抱怨,耐人寻味地笑起来,“上级觉得你还不够格吗?” 


    “我可不觉得自己不够格。”松冈小声说,他对这位一手把他从14岁带大的前辈很信任,“我只是觉得也许——也许我并没有那么适合我们国内的演艺界。” 


    “我不建议你这么想。”夏也严肃地回复了他,“凛,你现在还是个Jr,也还是个未成年人,我相信服从一些团队安排并不一定有那么糟糕。今晚给你上课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松冈可怜巴巴地说,“他们只告诉了我地址和时间。”他捏住那张在手掌心和口袋里被攥地皱巴巴的纸条,慢慢地一字一句念出来,“在涩谷的神南2丁目......我看看,大概是6-3——”       


     他还没来得及读完就听到电话那头漏过来夸张的大笑,简直像是有谁点燃了一个充满笑气的炸弹似的。松冈疑惑地停了下来,桐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啊,快去吧凛。”


    他听见自己钦佩已久的前辈这么说,“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东京是个相当大的城市,对于家住在浅草的松冈凛来说,他得搭乘40分钟的电车才能到涩谷,其次他还被迫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地好几下才从商店街挤进一条住宅区的窄巷里,因此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间低矮的房子门口的年轻人心情相当糟糕,简直称得上阴沉。 


    房子门口没有挂名牌,反倒是随便地挂着一块牌匾,相当幼稚地覆盖着很多儿童涂鸦,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彩虹色的字:CHRN Dance. 


    他谨慎地捏起纸条,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走错。这鬼地方看起来像个儿童舞蹈教室,他想着,最终还是摁住了门铃。几乎是于此同时,他听见门咔嚓一声打开,一个毛发柔顺的脑袋探出来。 


    那脑袋的主人还叼着一袋黑夜里白得晃眼的牛奶,他们四目相对上那一刻松冈看见对方张开了嘴,然后那袋牛奶直直地摔了下去。松冈凛猛地一吓,迅速伸手去接那袋被喝了一半的牛奶,但在此之前喝牛奶的人已经极快地反应过来,以一种不可思议地角度折下腰去,像个四分位抢腾空的橄榄球那样,一把把牛奶塞回了自己怀里。 


    “呃——你好?”松冈还保持着接牛奶的姿势,但此时他手里的不是一袋牛奶,而是对方毛茸茸的头。这很恐怖,他木木地想,要是在其他人看来,我就是徒手扭下一个脑袋的杀人犯了。 


    那个脑袋动了,从后脑勺转出了半张脸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包着一大口牛奶,松冈凛眼睁睁看着他咕咚一声咽下去,然后发出了声音,“你好,请问你是松冈凛吗?”


    我当然是!他震惊地差点失手把这颗头丢到地上,好在对方这时候灵活地从跪坐换成了站立的姿势,这让他们的对话顺畅了许多。“不好意思。”他看起来根本没有悔过之意,被喝得空荡荡的包装袋捏在指尖,脸上尽力抿出一点笑容来,“我是七濑遥,”他另一只手握住松冈的手上下晃晃,“你未来两个月的舞蹈陪练。” 


    3个月前濒临破产的舞蹈教室被七濑买了下来,因此还没来得及拆下门口的所有装饰。他引着松冈穿过外层的起居区,期间还将那袋牛奶丢进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而松冈凛傻傻地亦步亦趋,活像个来这上课的舞蹈儿童。 这是七濑遥,他在脑子里惊奇地想,我知道他编的舞蹈作品去过红房子,他给我们公司的几乎所有团队都编过舞,是个实打实的天才,而他现在居然要给我上课。 


    被编排着的人当然不知道松冈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继续领着青少年往前走,头发柔顺、脚步轻盈,看起来和每个人心中的天才舞者形象完美重合。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间空荡荡的舞室里,它很标准,起码有十英尺宽,能够容纳一群人一起上课,但眼下只有他们俩。七濑朝他摆摆手,指着靠近镜子的那一边,简洁地命令道,“我需要你做isolation。” 


    松冈耸耸肩膀,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露出里边黑色的短袖。七濑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同观察镜子里的松冈凛完成那些动作,从头到肩膀再到腰和胯,他做完最后一个腿部动作,七濑眨眨眼睛,“很好。” 


    接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一手搭住松冈的肩膀,另一只手扶在对方的腰上,“Wave.”松冈照做了,七濑的手始终跟着他,适时地在需要更大幅度动作的地方推一把,那些力量像流水一样轻巧地将那些生涩与僵硬全都化解,松冈凛惊讶地看着自己从指尖到脚背都能够变得流畅无比。 


    “你是个相当好的舞者。”七濑说,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们又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我可以现在就开始教你整支舞蹈。” 松冈凛没有拒绝,他向外划拉几步后扑通一声坐了下来,朝七濑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音乐从墙角的那架老音响上飘起来,它显然很老、年久失修,Bishop Briggs强大似洪流的声音都被洗刷得有些喑哑。七濑剥掉身上松垮的卫衣,露出一件紧身的白色T恤衫,袖子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臂,显得它们有力、饱满而性感。 


    他在镜子前站定,轻垂下头颅和睫毛。而歌词的高潮在一瞬来临,舞者抬起脸来,松冈看见那双蓝色的眼睛锐利如冰霜刀锋般刮过镜面,于此同时他抬起腿来跟随着鼓点踩踏在木地板上,那发出的声音轰鸣在整间教室里,像一阵飓风袭来,迫使凛眯起了眼睛。 


    踩踏,抬手,甩头,每一下的定点都完美无缺。七濑捏起手指送到自己的唇边,他向右侧倒过头去,好像沉迷与尼古丁和烟碱带来的愁苦与欢愉里。但那音乐不依不饶地响着,他无声无息地随波逐流。 


    而下一刻仿佛断头台的刀片齐肩落下,流水音乐齐齐被截断在一声叹词中。抽烟者猛地被那瀑布般落下的音符打湿清醒,他丢下了自己的烟,轻松地蹲下又起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充满力量感与性暗示的Wave. 


    音乐还在继续,节拍也在继续。他随着这首歌挥舞手臂,舒展肩背与脖颈,像是一个人的死亡预告那样后仰身体。舞者举起手臂,看见镜中的自己柔软地收回了手,怜爱地抚摸过面颊与眼睛,但那手势却是熟悉的——死神来临,他随着鼓点向后拉定三下,砰地发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松冈看得着了迷,七濑的手臂仿佛一双没有延伸尽头的翅膀,任意地随他弯曲着,或是肌肉鼓起的坚硬,又或者从天而降的柔软。学员眼睁睁看着他的导师被杀死在地上,他却在浑浑噩噩地想,他是不是还能从地狱中爬回来呢? 


    歌手的怒吼猛烈地从一片沉和的寂静中破口而出,死去的舞者仿佛验印了学员的话语,他从地上翻身跃起,举出胸膛的下一刻又紧紧收回,脊背弯曲之下再次迅速打开,大开大合的三个动作仿佛怒吼与不甘。大河之水冲刷过整个教室,他伸手紧紧扯住自己的喉咙,肩部的3个pop像蝴蝶振翅的挣扎,最后一下他放开了手,肌肉与肩胛全部鼓起的脊背与手臂用尽全力向后打去,由天使展开了蜷缩的翅膀。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松冈下意识地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惊愕地忘记了呼吸。“操,”他从地上跳起来,眼睛瞪得要掉出眼眶去,“你跳得真是——我是说、无可挑剔,不对,应该是感染力十足,也不对——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爵士也可以被跳成这样子——”   


    七濑正从地上的抽纸盒里找出最后两张纸,他抿着嘴听完了松冈语无伦次的话,摆摆手示意他停下。“这支舞并不是我编的,它来自红房子的Galen Hooks女士,”他又在脸上拉出一个仓促的微笑,“但是我想你会喜欢它的,愿意学吗?”     


    我当然愿意,松冈感觉自己喉咙发干,像是不慎踩到了雷区里而心脏狂跳,我清楚地知道我无法拒绝。   




-Changed my mind-

    “让他们见面真的是个好主意吗?”似鸟爱一郎忧心忡忡地说。 


    “首先,他们俩的见面已经是定局了,除非我们想要搞坏自己团队的口碑。”山崎宗介有气无力地说,他正在核对乐队能够和松冈一起踩点排练的时间,“其次,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这是个法治社会,总不会有人真的把前男友杀人灭口。” 


    他们坐在纽约工作室最大最私密的会议室里,等着今天的合作对象过来同他们的工作室负责人签合同,顺带一提,这两位甚至互为前男友关系。 


    这听起来在各种意义上荒谬至极。似鸟绝望地想,本国最优秀的编舞师之一和本国最出色的艺人之一在十年前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恋爱经历,而现在经由我自己的手逼迫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签合作合同......他差不多想要以头抢地了,假设他们俩打起来了,我应该是那个要付医药费的人。 


    “爱?你没事吧?”松冈凛一走进会议室就看到似鸟面如死灰地拉开凳子站起来,他诧异地关心起自己的经纪人来,“如果不舒服就赶快去医院,我可以代你写会议记录。” 


    “我猜他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山崎假笑着把似鸟按回了凳子上,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这个年轻的经纪人拍得呕吐。 


    松冈凛耸耸肩,他拉开凳子坐下来,“他们还没到吗?” 


    “大概快要来了,三分钟前渚说他已经接到七濑。”山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稀奇地盯住松冈凛,“前几天紧张地要死的明明是你,现在怎么又完全恢复了?” 


    松冈凛一脸平静,“我想通了,”他边说边打开合同放到对面预留给七濑的位置上,好像自己只是在叙述一件相当普通的事情,“我决定重新追求他。” 


    “噗——” 


    似鸟正为了压下呕吐欲喝进去一口咖啡这下全吐了出来,把自己呛得半死不活。山崎连忙放下笔去给他拍背,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和震天响的拍击声中他居然也能做到平静地发问,“所以你打算和他重归于好?” 


    “是再续前缘。”松冈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轻柔地说,“另外,如果你再不放开爱的话,恐怕我们待会儿就要拨打911急救了。” 


    叶月渚领着七濑遥来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了现场残局,咖啡也被换成了新的一批,用白色的瓷杯安稳地装着,这会儿在乖巧地冒着热汽。


    叶月率先开开心心地走进会议室和所有人打招呼,“早上好!”他快活地说,“我们带了芝士蛋糕过来哦!” 


    七濑遥抿紧嘴唇,他踩着柔软的灰白色地毯走过那道玻璃门,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过了头。磨砂玻璃之后站着三个人,似鸟和山崎微笑着看向他,而另一个他更熟悉的人也同样微笑着。他看起来相当干练,眼神明亮,白衬衫的扣子松开了一颗,银灰色的西装裤修身而妥帖,长年散下的头发也在脑后扎成了短短一截。 


    “嗨。”松冈凛笑着说,“好久不见,遥。” 


    “好久不见。”七濑低声回复道,然后他抿嘴走到自己被预定的座位边,垂着眼睛去打量那封合同书。他放松了表情,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很冷漠,但他不打算改,“你们已经打印了纸质合同?” 

    “你可以根据需要自由修改。”松冈凛说,他听起来相当诚恳,完全像个下定决心把对方签下的老板,“我们看中的是专业性。” 


    七濑收回了手,“谢谢肯定。”他抬起眼睛直视松冈,平静地说,“我也相信你们的专业性——毕竟我看过很多你的表演。”


     这句话仿佛在一个火药桶里弹进了一颗火星子,轰地一声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烟花来。似鸟差点跳起来,看起来几乎在尖叫的边缘;山崎则猛地抬手捂住了脸。看在上帝的份上,松冈竭力维持着笑容,他一定是在遮挡自己狂笑的表情。 


    “谢谢,我也看过许多您的表演。”凛努力不让自己舌头打滑,但他知道自己实际想说的话已经快要跟着舌根蠢蠢欲动的冲动像呕吐似的破口而出。他因此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气关闭那种迫切的渴望,一把将话题进度推远,“不介意的话,我们直接开始?” 


    合同签得非常顺利,七濑实际很习惯于这样的工作,他每年大概有半年的时间会花在给各大艺人编舞之上,群舞和独舞都不在话下。自从9年前到美国参赛并且被邀请到EXPG之后,他就在洛杉矶长住,英语和西语都说得不赖,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 


    会议终了时似鸟终于从战战兢兢的状态里把自己解救出来,大概是被蛋糕拉高的血糖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年轻的经纪人边收拾东西边问他们新上任的编舞老师,“七濑前辈,您在纽约有落脚点了吗?” 


    “小遥现在住在酒店里。”叶月渚笑眯眯的,他嘴里还塞着一大块蛋糕,说话含含糊糊,“反正7天后我们就要出发去加州了嘛!” 


    七濑点点头,他不太自然地打量起自己那份丝毫未动的蛋糕,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纸侧。“我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麻烦的。”他轻声说,“只是我可能需要换一家旅馆,这一家明天开始就满员了,所以我需要知道你们具体的排练地点。” 


    “哦。”山崎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应和了一声,“排练的地方一般会在皇后区,如果你不介意住到那里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帮你找一家旅店。”他晃晃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朝七濑友善地微笑,“算是有熟人。” 


    叶月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忽然意识到松冈凛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为什么小遥不住到小凛的公寓去呢?”他说这话时听起来相当单纯,好像对整个房间里逐渐凝重的氛围浑然不觉,“反正你们两个总是要一起排练的。” 


    似鸟哽住了,他在芝士蛋糕后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山崎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他的手臂扶着经纪人离场。叶月怡然地继续咀嚼着嘴里的蛋糕,整间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吃播ASMR中。 


    七濑呆呆地瞪着叶月渚,他看起来相当疑惑,但好歹没受什么惊吓。当他发现对方对这片蛋糕的兴致比对自己大得多时编舞师移开了视线,直勾勾地看向会议室里的另一个人。 


    “哦。”另一个主角在一片空荡荡的寂静中总算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松冈凛边站起来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一饮而尽,“这倒是我没想到的——遥,要不要住到我家去?”   



    他们坐进同一辆Suv,顶着山崎无奈的笑容,似鸟担忧的眼神和叶月一定要塞进七濑怀里的芝士蛋糕发动了引擎。松冈凛喜欢这种车,他觉得它们平稳而安全,此时更是派上了大用场,能把七濑的行李全都一口气塞进这辆车里。 


    纽约终归是个繁华的城市,堵车率比起东京算是不相上下,哪怕是工作日的中午也不逞多让。松冈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流,看似漫不经心地抛出第一个问题,“遥?我们需不需要在外边解决午餐,到家里可能还需要花一些时间。” 


    七濑嗫嚅一声,松冈没听清,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对方,七濑遥却也刚好直直地看了过来。老天,他在心里打了个寒战,他的眼睛还是蓝得可怕,像是洛杉矶的海。 


    “不用了,”七濑遥说,“昨晚我买了寿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哦。”松冈干巴巴地应下,默默在心里祈祷他确实买足了两人份,“那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生活用品吗?我是说,我家可能并没有那么多东西。”他仓促地舔起嘴唇来,在会议室里的气焰逐步败下阵去,“如果你有要求的话......” 


    “我想也不需要了。”七濑遥安静地说。然后他朝另一边侧过脸去,松冈瞥一眼后视镜,发现对方闭上了眼睛。 


    松冈凛闭上了嘴,他现在百分之一百确定他的前男友是来找他算账的——早在他答应合作时我就该想到的!他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喊,我居然还有心情觉得我能重新追他,老天,今晚我不死在自己的床上就是一桩奇迹了。 


    当他们真正走进房里的时候松冈已经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僵硬地接过七濑递过来的寿司放到餐桌上,转身进厨房倒上两杯牛奶——因为家里只有牛奶和咖啡,而他不认为咖啡对减缓自己的心率有什么帮助——现下名声大噪的流行歌手靠着流理台,惊恐地发现自己连端着杯子的手都在疯狂颤抖。 


    他们面对面地在餐桌上坐下来,七濑脸色如常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甚至有闲心关心一下他为什么不喝咖啡。松冈竭力使自己的面色显得更放松些,结果适得其反,因为七濑探究而担忧的眼神冒出来了,“凛?你没事吧?” 


    “没事。”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七濑还是在餐桌对面直直地看着他,面容平静而执着。“呃,”松冈尴尬地用手顺顺头发,“我是说,有点胃疼,我去倒些水。” 


    七濑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绕过松冈,轻轻地拍了下年轻人的肩膀,“坐着休息,”他安抚性地说,“我去倒水。” 


    他走进厨房去倒水,动作很快,下一刻那杯水就到了松冈手里。是温的,松冈愣愣地摸着杯壁出神地想着。七濑路过他时又伸出手来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很松软,“少喝点咖啡。” 


    “我——好的。”我不需要你管。他差点就这么说出口了,但剩下那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不上不下。


    七濑却仿佛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他当然猜得到,因为这句话松冈曾经对他说过成千上万遍。而他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径自打开了自己那份寿司。 


    松冈徒劳地张了张嘴,好像一尾即将淹死在空气里的金鱼。“我不是故意的,”他低声说,几乎淹没在纸袋扑簌簌的声音里,“对不起,无论是刚才,还是以前。” 


    七濑没做任何反应,他只是拿筷子一个一个地把寿司全都放进盘子里,垂着眼睛一言不发。松冈于是也沉默不语,他胡思乱想的本领很大,脑子里天南海北地从自己青少年时期做的破烂事情一直想到自己究竟能不能用一束玫瑰花请求七濑遥的原谅,他想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听见七濑叹了口气,“没关系,都过去了。” 


    松冈心里立时警铃大作,什么意思?他茫然地抬起脑袋盯住自己的前男友,初恋,第一任最亲密的导师和舞蹈探索家......什么都好,他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七濑遥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天杀的,他绝望地想,而且也绝望地问了出来,“你现在不是单身了?” 


    七濑也茫然地看回来,他嘴里甚至刚塞进半个手握,编舞师挣扎了一下,好像试图把嘴里的寿司咽下去,却不小心被米粒呛得惊天动地。松冈连忙把手边的水递了过去,七濑表情痛苦地接过来,匆忙间喝下去大半杯。 


    “咳咳、不是、咳咳咳。”他咳得面红耳赤,喝了水后总算是好一些,“我现在还是单身。”七濑尽量简短地说,又弯下腰去咳了一阵才把脸挪回餐桌上。他眼睛里蓄了一层薄薄的泪水,面色浮红,看起来称得上泫然欲泣。 


    他猛地感觉心里一紧,一阵疯狂的热流从心口直冲而上,逼得松冈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那一天七濑遥也是这一副表情,他在心里苦涩极了,明明是遥提出的分手,最先流眼泪的居然也是他自己。 


    “嘿,”松冈凛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如果我说我想要再和你试试看——你知道——再开始交往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Forgetting all about U-

“你觉得我该哭吗?”松冈抱着脑袋,眼神空荡荡的,他声音低哑得好像声带在伏特加里泡坏了一样,“跟自己刚见面的、分手了十年的前男友提复合,然后被直接拒绝了——F**k,没人会觉得我不该哭。” 


    山崎充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三个小时前松冈从家里赶回工作室同他继续核对乐队和曲目细节,他很不对头地读错了一次谱号,有至少两次把节奏型搞得乱七八糟,好歹勉强敲定了方案——但山崎不可能放过他的异常,因此吉他手选择拉住他老板的领口,要求对方留下来吃一顿晚餐。 


    “否则我担心你开车回去时给纽约路况造成重大恶劣事故。”他说,一边在手机上定好了墨西哥菜,然后从工作室的小冰箱里抽出两听啤酒,递了一听给松冈,“你直接和他摊牌了?说你至今还对他念念不忘之类的?” 


    “比这更糟。”松冈拉开拉环,苦涩地喝了一口,“他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没控制住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从见到他就开始冲动,忍耐到那时基本已经是极限了。” 


    山崎不置可否,他走到松冈旁边坐下,也拉开了易拉罐,“你知道你还没跟我说过你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吧?而且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过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分手的。” 


    松冈陷入沉默,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他给我做过舞蹈陪练,”年轻人说,他的眼神很安静地朝远处望去,“你知道的,出道前那会儿老头子们觉得我跳舞和团队编舞格格不入,把我丢去了他那里。” 


    “所以你们跨越了师生情那条线?”山崎扬起眉毛,“哇哦,好经典的剧情。” 


    故事的主人公苦笑一声,拿指腹哒哒哒地敲着易拉罐,使它发出空洞的回声,“也不完全是,他没把自己当老师,我也没把自己当学生,况且遥只比我大了两岁——十七八岁那会儿没人能控制住自己不做些什么,包括和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谈恋爱。” 


    他呆呆地陷入回忆,“我们那时候......基本上做了所有青春期小毛头能做的事情,凌晨爬上屋顶等日出,或者半夜出门去看夜樱和东京塔。我成年的那一天我们买了一大袋酒,把自己喝得神志不清,”他垂下眼睛去看指尖,“然后他拉着我跳舞,把所有他会的全都跳了一遍,你敢相信他甚至还能跳探戈——我那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舞蹈对我来说原来也可以那么轻易地去享受,在遇见他之前。” 


    山崎也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出道前松冈过得很不容易,但那时他已经举家搬迁到美国,正为了自己的乐队醉生梦死,却从没意识到原来对方尚且经历过一次那么艰难的放弃。


    “我很抱歉,”他说,易拉罐轻轻地和松冈碰了一下,“真希望你们不需要经历糟糕的事情。”


    凛摇摇头,“如果我和他必须分别的话,此前的回忆也算是一种安慰,我并不后悔他成为我的初恋。”年轻的音乐人拎起啤酒来一饮而尽,“我只是在想也许现在的我还有机会再次同他站在一起,但显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念头。” 


    人生本身就相当复杂,也许10年前无心说的一句话就能像一次蝴蝶翅膀的轻振,经过时间的酝酿成为一场毁天灭地的飓风,把所念所想的一切都吹垮倒塌,只留下无法修补的满目疮痍。也许我不应当那么抗拒学生的身份,松冈出神地想,如果我不那么迫切地想要证明我是个成熟的、不需要管教的人,也许我对他服软那么一点点,现在我们就...... 


    “老天,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山崎难以置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激得松冈像个被甩脱的萝卜那样从自己的思绪里被拔飞出来。他茫然地转向山崎,却看见对方举着啤酒,满脸的怒气与恨铁不成钢,“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是怎么和他重逢的?” 


    松冈愣愣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陌生又激动的烤鸡,他不太确定地放下啤酒罐,“.....因为工作?” 


    墨西哥烤鸡差不多原地失去了所有耐心,就差把红色的辣椒酱甩到顶头老板的脸上,“是因为他也想见你。”山崎抱着手臂皱着眉说,“你究竟有没有理解,因为他也想见你,所有才推开了所有工作,从西海岸花14个小时飞到这个鬼地方和你一起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虽然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但是老天,他的工作邀约上甚至还有Justin Timberlake呢!” 


    松冈凛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好像刚刚听见全世界的鸡从烤炉里跳出来宣布开始独立革命。他战战兢兢地试图去理解发小话里的意思,“他想见我。”见山崎点了点头,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下去了,“他不抗拒我。” 


    山崎依然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充满威严和肯定。 


    松冈崩溃了,“那他为什么要拒绝我?” 


    “也许这并不是一种拒绝,”山崎说,他摸着下巴,好像企图在这个动作上获取一些对方的信任,“你知道,七濑看起来不是什么能够很快面对事态变化的人,时隔十年和前男友重逢的第3个小时就接受对方的复合请求,这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想法。” 


    “可是当初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就开始谈恋爱了。”松冈难以置信地打了个哆嗦,被自己的念头吓得动弹不得,“会不会是我在强迫他?” 


    “这不重要。”山崎说,他的手机上叮地被发过一封短信,他瞥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去,“重要的是你如果依然不愿意放弃他,那也不要放弃初次受挫的追求——我向你保证,哪怕将来还有很多次拒绝,最后一次绝对不会是。”  




 -Conversations in the Dark-

    涩谷和浅草两头跑的日子很快过去了一个月,这30天里他每隔一天就去七濑的儿童舞室报道。有时也会因为时间安排而晚些到,而假如他们课程结束的时间超过晚上10点,七濑就会提议请他吃夜宵。 


    七濑遥学jazz出身,柔韧性和延展性在男舞者中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他们把你送来我这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七濑依然跟第一天见面时一样在慢吞吞地喝一袋牛奶,他低声指出了松冈的几个动作缺陷,然后又歪着脸看他继续,“你更喜欢breaking,力量感很强,但不太符合团队的要求。” 


    “老头子们总是更喜欢乖孩子。”松冈嘟囔道,他正依照七濑的要求把手臂架在横杠上,肩膀和腰背拉成一条直线,“说真的,这个动作有点疼。” 


    七濑站起来丢掉那袋空牛奶,他的脚步通常很轻巧,从背后靠近松冈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还有1分钟。”陪练伸手拍拍学员拱起的背,“腰再下去些。” 


    松冈被他拍地痛苦呻吟一声,不情不愿地试图向下再挣扎去。他的额角连同鼻尖都是细细密密的汗水,在绵长而酸胀的疼痛中浑浑噩噩地等待结束。七濑习惯性地弯下腰来确认一下他的表情,松冈于是在睫毛前摇摇欲坠的光晕里看见他藏进阴影的蓝眼睛,“怎么了?” 


    “你进步很大。”他的老师说。松冈觉得无奈,“这句话你一个月起码讲了12遍。” 


    但七濑摇了摇头,他干脆伸手抚摸了一下松冈冷热汗交织浸透的后颈,像在拉扯一只猫的幼崽,“我是说你也是个乖孩子。” 


    “认真的?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松冈震惊地问,他在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一些不妙的嘶哑和痛苦,“操,我要疼死了,别按了。” 


    七濑无辜地松开他按在凛颈窝上的手。他又趴下来看学员的表情,这好像是这个人的习惯,他不喜欢询问,只乐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七濑发现对方虚弱地紧闭上了双眼,眉毛皱成一团,他抿住嘴,意识到年轻人已经到了极限。 


    “我好饿。”课程结束之后松冈有气无力地仰面在地板上躺了许久,额角的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地面上积成两滩亮晶晶的小小湖泊。“我感觉我快要被折磨死了——为什么你一个小时里让我做的事情会比事务所中一天的练习更累?” 


    “我了解你的要求。”七濑遥心平气和地回答,他刚才收拾好了东西,现在正坐在地板上回复邮件,“乌冬面?” 


    “我现在饿得能吃下去三头牛。”松冈喃喃道,他把手背搭上自己的额头像要遮住灯光,结果又反手被七濑抓了起来。“不要睡。”对方认真地盯着他说,“去洗澡,我保证你洗完澡就能吃到乌冬面。” 


    他于是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站起来,拖着脚步往浴室走去,在心里茫然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使用浴室并且留宿于此的权利。 


    等他钻出浴室时这个不着调的想法已经被热水、疲惫和饥饿冲走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七濑见他出来,先伸手捏几下松冈大腿和肩膀上的肌肉,确定它们已经完全放松之后朝餐桌侧过脸去,“吃完早点睡,明天你们还有拍摄。” 


    “为什么你对我的工作这么了解。”松冈在餐桌前坐下,看见碧绿的葱丝在浅金色的汤底里同浑圆的粗白面条一齐浮动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决定先把话说完,“他们把我送来不是让你成为我的监护人的。” 


    “但你确实需要监护,你还只是个未成年人。”七濑一板一眼地说,他戴着耳机坐在餐桌另一头,眼睛盯着平板的屏幕,手边是一碗泡发的、一口未动的麦片。“我也不认为他们让你晚上9点才来这是件好事。” 


    “那你当初拒绝他们不就好了。”松冈被清汤烫得一哆嗦,他龇牙咧嘴地从碗上抬头去看七濑,眼睛里隐隐亮着,“难道你有什么母性情结?” 


    七濑没回答,他甚至都没看松冈凛。起居室的灯还是很昏暗,哑哑的,像一座濒死的灯塔。松冈在这样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忽然惴惴不安,他下意识捏紧了筷子,“……我很抱歉。” 


    “没事。”七濑说,声音轻得像棉絮飘飞,又像这个晚上他教给松冈那些轻巧舞步。“其实你说得也不完全错误,”年轻人总算是动了那碗闲置的麦片,勺子在瓷碗中叮当作响,“我还是个未成年人的时候碰见的事情不算很美好,也许我只是在你身上投射我自己。” 


    松冈吓住了,他直觉这其中有不能够搬上台面的内容,因此不得不咽下了所有的担忧、好奇与愧疚。但当他茫然地收拾完东西躺进被子里,听见七濑还在外边洗漱,忽然冒出了可怕的念头来,假如这是一种投射的话,遥会不会来碰我? 


    他被自己的念头着实恶心了一把,哗啦一下把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埋进被子里。但心里那种好奇的滚烫却愈演愈烈,青少年试着推测了一下那种场景,发觉自己竟然毫不抗拒。 


    老天,他蒙在被子里惶然又紧张地思考着,也许有问题的是我自己,我才是那个蠢蠢欲动的人——我是吗? 


    他得不到答案,17岁不是什么好年龄,胡思乱想的能力和荷尔蒙一同高涨,偏偏还会把理智甩在身后,简直称得上一塌糊涂。松冈凛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心慌意乱地又翻开了被子。 


    ……刚好和七濑直直地对上了眼睛。 


    七濑原先只是跪在旁边准备铺下自己的床铺,却看见松冈把整个人闷在了被子里,他担心对方会喘不过气,于是想掀开被子帮他至少露出脸来——谁知道松冈自己打开了被卷,并且听起来呼吸相当急促。 


    “怎么了?”他疑惑道,“哪里疼吗?” 松冈凛哑口无言,他没法说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二楼的和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即使被窗帘遮着依然有柔和的光在室内晕开来,隐约地勾勒出七濑在他面前柔软的轮廓和泛着盈蓝的眼睛。17岁的学员张了张嘴,悲哀地发现自己撒不了谎,“……我在想你刚才那句话。” 


    七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这不是你需要想的内容。”他说完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内容,我向你保证,在我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松冈瞪大眼睛,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吗?他的手于是比思考速度更快一步地抓住陪练的手腕。对方刚洗完澡,皮肤上有潮湿而温热的蒸汽,烫地年轻人紧了紧手指,“我不是说这个。” 


    七濑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松冈抢在他说话前飞速打断了他,“我没有向你寻求保证,也没有向你索求安全,”学员急切地说,他的手指捏得很紧,把自己的手心掐到刺痛,“老天,遥,你还不懂吗?我不是个乖孩子。” 


    年轻的导师一瞬间绷紧了肩膀,他茫然地后仰过去,却被学员捉着手腕拉回了床铺旁边去。他看见松冈凛在黑夜里被光晕照得发亮的眼睛,心里忽然猛地一跳,一阵酸苦的痛楚顺着这一下心跳遍布全身,迫使他闭上了眼睛。 


    七濑遥喃喃,“对不起。” 


    松冈没听清楚,从床上坐起来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七濑低下头去,整张脸被埋在额发之后,“也许我不应该成为你的老师——假设我没有权利触碰你,也没有权利引导你,你就从来不会误以为这是一种喜爱而非尊敬。凛,对不起,这是我的过错。” 


    松冈愣愣地看着他,他一时之间没办法弄清楚七濑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模糊地明白这些话不是一种单纯的拒绝。青少年不知所措地往前挪了一下,忽然感觉手背上多了两朵滚烫的东西,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弯腰去看对方的脸。 


    他的导师在哭。眼泪溢出眼眶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任由它们掉到地板上变成两滩尸体。松冈吓到了,他怔怔地盯着对方因为哭泣而变得脆弱的神情,感觉额前炸开了一道白色的闪电,把所有东西牵连地清清楚楚:为什么七濑遥始终对他有过头的保护欲,为什么他总是毫不避讳肢体接触,又为什么他总担心作为未成年人的自己。 


    “遥,”他轻声说,把干燥温暖的手掌塞进了对方的手心里,“我很抱歉——但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是爱上你的导师,还是爱上你的学生——爱本身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别给它套上那么多规则。” 


    “哪怕你不是我的导师,我依然会爱上你的。”松冈说,“哪怕我会混淆那些东西,哪怕你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可是它已经发生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但是年轻人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地说下去, “而你也爱我,为什么我们不试着接受彼此呢?” 


    七濑抬起脸来,面颊上还有亮晶晶的液体,看起来昏昏沉沉的。松冈不容拒绝地握住他的手掌,摁倒自己的心口上,“你愿意吗?” 


    我能拒绝吗?七濑浑浑噩噩地想着,他抓着对方的手,就像抓着一封天父施舍的祷告书。凛的面颊上有那些令人期待的东西,勇敢、坦诚、足够的坚韧和乐观。也许我该试着相信他,他这么想着,盯住松冈的眼睛,然后低下了脸去。    




-Love on the Brain-

    “我承认我很庆幸他们相处地很好。”山崎宗介心有余悸地说,“虽然我对凛说七濑当然没法真正拒绝他,但你知道,这种事情向来说是一套,事实又是另一套。” 


    叶月渚托着脸坐在排练室的小桌子旁,那张桌子上摆满了拆散的曲奇饼干、一些功能饮料和相当多的极速充饥用能量棒。年轻的舞台总监把嘴里的棒棒糖换了一个方向,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你真的对小凛说那种话啦?” 


    “那种情况下我没法说别的,我总不能跟他说‘你已经被拒绝了,见好就收吧’这种鬼话吧?”山崎从桌上摸出一根巧克力味的能量棒,他抬眼睛看见前方头靠头凑在一起的两人,耸耸肩膀撕开了包装纸,“还是在他们马上要一起工作2个月的情况下?” 


    叶月渚没说话,他还是撑着脑袋盯着七濑和松冈的背影看。显然编舞师和流行歌手相处地非常和谐,他们的交流通常精简而高效,靠几个手势和动作就能完成,偶尔遇上一些问题时才会停下来去商议——就像现在的情况。 


    吉他手和舞台总监都坐在排练室后边等待他们的商议结果和指令。松冈的头发长度对于舞蹈动作而言不上不下,在大量出汗的时候会在他脸上黏地到处都是,刚才他对七濑说了一堆建议之后忽然直起腰来,像猫甩毛那样把额前的头发全都一通甩到了脑后去。 


    “嗯——”叶月突然拖长声音哼了一声,他把嘴里棒棒糖空荡荡的棍子扯了出来,扬手把它丢到了前方的垃圾桶里,“你还记得我说过小遥提到过他的前任吗?” 


    山崎咬了一口能量棒,“这很难不记得——毕竟这是凛为数不多完全没有跟我提过的事情,而我相信他绝对还有隐瞒的内容。” 


    “小遥他,人很单纯。”叶月说,他没有看吉他手,而是看见七濑抬手帮松冈拨开了额发,然后把那些碎发挂到对方的耳后去。“大概6年前我刚毕业,从纽约拿到那份工作后赶到亚利桑那——他已经是WOD分赛区的评委了,那天结束时他主动提出请我吃饭,因为在南部不常见到家乡来的人。” 


    6年前七濑遥完全还是个被美国文化排斥、也有一部分在排斥美国文化的年轻人,交友圈在他自己的定义下相当窄小,何况没人知道他来到美国的目的。他抛却在日本已经拥有的一切,工作室也好,大公司的签约也好,几乎是提着一个空荡荡的行李箱就一头直冲到这个地方。 


    “后来我到了西海岸发展,去他家时吓呆了,墙上、地上,到处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叶月渚嘟囔着,手在桌上不安分地摸出一块软曲奇,“我问他是不是刚搬家,他居然就回答说不是,是因为在国内遭受了相当糟糕的事情才决定来这里的。” 


    山崎也被震惊到了,“七濑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坦诚的人。” 


    “也许吧,但至少当时我能感觉到他是个单纯而善意的人。”叶月说。这时前方的两个人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七濑向后退开两步,松冈则带上了无线耳机。他先是慢慢地随着只有他能听见的音乐踩着节拍,然后突然开始用炫目的步法在地面上摇晃起来。 


    “凛还是更喜欢Hip-Hop和Breaking。”山崎心不在焉地评价了一句,他的注意力依然被抓在6年前的事情上,“可是他们不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分开了吗?为什么七濑6年前才来美国?” 


    叶月慢吞吞地咬着曲奇,好像某种啮齿类动物在啃食一般,“不是哦,他来西海岸很久了,我遇见他时已经是第三年,房子依然是空荡荡的——他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各种工作室和公司,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到一趟这个地方。我简直以为他是那种极度孤僻的人了。” 


    山崎目瞪口呆,他没料到在这场感情中受挫更加严重的竟然是七濑,毕竟他看起来专业而理性,甚至都有能力拒绝松冈复合的请求——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对前任念念不忘的人。 


    “我最开始也以为小遥是那个被伤害的人,为了安慰他磕磕巴巴地说了不少话,结果他忽然就跟我说是他提的分手。”渚总算吃完了那块曲奇,他直起身体在桌面上啪地抽出一张餐巾纸,刷啦啦地把手指上的残渣风卷残云进垃圾桶中,“又把我吓了一跳,我不敢追问为什么,他主动告诉我,因为前任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不能把对方锁在手里。” 


    “哇哦,真的是个很宏大很理直气壮的理由。”叶月敷衍地点评道。他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个姿势,托着下巴看对面两个人的工作。松冈结束了一轮,七濑又凑过去跟他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他们俩回过头来,湿漉漉的脸上头发散乱地黏着,对着身后的舞台总监和吉他手招手示意。 


    “感情不是用掌控和放弃就能定义的。”山崎盯着他们两个,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从椅子后抽出自己的谱子来,“不过对他们而言倒也没有什么差别——至少我现在更庆幸的是,我确实对凛说了实话:只要他愿意,七濑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分手这件事情确实很俗套,无论出于理由,还是出于过程。七濑遥不知所措地答应了松冈凛之后青少年就变得相当得意,干脆把舞蹈教室当成了第二个家居住,每一次来都赖着不回去。七濑的陪练时间从两个月变成了无限供应,以至于事务所里老师都对他的飞速进步赞不绝口。 


    七濑在这段时间里其实相当忙碌,他刚接手这间舞蹈教室,虽然没有把它重新开张的想法,但作为工作室和生活的地方确实绰绰有余——因此有雪花片般的邀约通过mail向他飞来,要求以个人名义合作,请求七濑为他们编舞。 


    “遥以前是跟着队伍跑比赛的吧?”松冈躺在地板上浑身冒汗,他刚才又被七濑要求做了一组拉伸,这会儿韧带松弛地隐隐作痛。但他很喜欢在这个练舞室里待着,他乐意看他男朋友忙于工作进行编舞的样子,并且乐此不疲地看了4个月。 


    七濑点点头,他正对着手里的谱子仔细研究,“我上场次数不算很多,理由大概和你一样,一点风格差异的原因。” 


    松冈盯了他一会儿,脸上和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水光。他突然翻起身抓住七濑遥的手臂,尽情地把自己掌心里的汗水抹到对方身上,七濑吓了一跳,松冈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我们今晚去看樱花好不好?” 


    4月初的樱花在东京已经不算茂盛,但胜在量多,哪怕衰败了也有可看的地方。七濑看他继续在自己身上不依不饶地抹汗,难以为继地点了头,“等我看完这一章,”他妥协道,“冰箱里应该还有几听饮料,你可以去收起来,茶几上的橘子也带上吧。” 


    松冈凛于是笑了,他哼着歌站起来准备去收拾,又被七濑捏住了手腕,“去洗澡,然后换厚衣服,”他把手机上的温度展示给对方看,“很冷。”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太纵容松冈凛,但又觉得小孩需要爱护,于是继续无声地纵容了下去,毕竟对方也在默许很多他的行为,比如过了头的嘱咐和伸得太长的手。 


    出门时18岁的年轻人像个小孩似的在路上接连奔跑了几步。住宅区也种了不少樱花树,往东京塔方向走去的路上花色烂漫,在夜灯映衬下高高低低地氤氲着,那些娇嫩的粉红色在尽力开了一个月之后被早已氧气腐蚀到泛起鹅黄,在香槟色的灯光下反而掩去了衰败。 


    七濑仰起脸去看那些花。他从小学舞,跟奶奶一起住的时候在家乡的小镇就十分出名,后来父母因此将他接到东京,加入专业的舞室后13岁就开始跟着老师一起全世界跑比赛,过去的7年时间里待在日本的日子也许都没有待在飞机上的时间多。 


    所以我很久没有看到春天的樱花了。他茫然地想到。 


    “遥,看这边!”松冈凛兴奋地在他前方10米的地方挥手,他眉飞色舞地指着面前那棵樱花树,口型夸张地朝他说,“这是重瓣的樱花诶!”


    他于是站到松冈身边抬头看去,有点费力地眯起眼睛——该开始戴眼镜了,他在心里嘀咕到,模模糊糊中看清楚那些格外蓬松的花瓣,它们层层叠叠地翻飞着,好像舞女的纱裙。 


    松冈却没有这种想法,他长出一口气,忽然把手里攥得微微发热的易拉罐一同扣进了七濑垂着的掌心中。抬头看樱花的吓了一跳,年轻人却牢牢地扣住那听饮料,他转过脸来朝着自己年长一些的恋人粲然一笑,悄声说,“嘿,愿意接受这一罐火热的爱吗?” 


    老天。七濑几乎要笑出来,他知道自己不常冒出笑容,但在松冈凛面前就很不一样了,笑容会变成一件难以自己的事情。舞蹈老师反手扣了回去,草莓饮料现在被严丝合缝地藏到他们掌心之间,“它明明是我的,”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不要把大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松冈于是哼哼地笑了两声,他松开手,又往漫步道的前方走去。七濑站在原地捏着那听草莓汽水,慢慢地在心里涌上一些无可奈何的情绪。他抬头看见脚步轻快的松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应该把他拴在我身边的。七濑怔怔地想着,他想起今天下午发进email里那个要求团体编舞的工作简讯,又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和松冈凛真诚的脸。凛值得更多更好的东西,他低头拉开那听汽水,既不是一个会把他推进舆论陷阱的男友,也不是一个慌不择言就答应他的不负责任的老师。 


    “凛,”回程的路上他慢吞吞地剥着一个橘子,感觉那些细嫩的果肉在指间蹭出汁水,那些黏腻的汁水好像牵绊住了他将要说出的话,让继续变得无比艰难。七濑剥完最后一下,把橘子整个塞进松冈手里,发出了邀请,“回去之后验收一下新学的舞,可以吗?” 


    松冈亮起眼睛,“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会教我下一支舞了?”他一下子用空出的手牵住七濑的指尖,灵活而戏剧性地行了一个礼,“我能不能申请有双人舞?” 


    “你们团里是不会有双人舞的。”七濑抿住嘴,“我也不会双人舞。” 


    “上次谁拉着我跳探戈的。”松冈不满地说,他很满意地看见七濑一下子红了耳朵,得逞地大笑起来,“好的,好的,你可以来验收——但是我希望你为我们编一支双人舞,”他眼神明亮,笑容里多了一些期待和喜悦,“可以吗?” 


    七濑定定地看着他,“当然可以。”他轻声说,“我很愿意。” 


    他们今天用的曲子和编舞取用了很多现代舞元素,它们要求舞者对身体框架的掌控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像落樱一样柔软的同时又有极强的关节控制能力——实际上和松冈练习的Hip-hop有相当类似的地方,但更强调柔软的身体线条。 


    他在那面镜子前跪坐下,闭上了眼睛。 


    这首曲子抒情,柔韧,音符绵长,但节奏并不慢。歌手唱出第一句词时松冈随着上飘的音高抬起左手臂,缓慢柔软地轻绕了一圈脖颈,无依无靠间向后倾倒去,他看起来悲伤而无奈,像是目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歌手轻柔地唱着那些陈旧忧伤句子,他伸手,撑地,轻巧地翻身落到另一侧后顺势而起,随着乐曲节奏摇晃起手肘和膝盖,像是微醺的旅人用身体在写作诗篇。舞者随意地迈出步伐,变换重心,向左偏头的同时向右伸手去,指尖还流连着告别而去的爱人那似有若无的气味。 


    旋转、旋转、旋转,他如同一阵柔软而缓慢的早秋掠过地面,乐曲渐强,松冈抬起脸来,眼睛里含着一包将落未落的泪水,年轻人眼眶鲜红、但笑容却还在嘴角上摇摇欲坠地挂着。然后舞者痛苦地低下了脸去,他抬手上抱双耳,伛偻半身,崩溃而破碎不堪地埋首于胸口之间。 


    乐曲在此陡然一转,那些忧伤的旋律变得痛苦而愤怒,舞者向后撑开手肘,音符咚地落到低音区,他猛地后仰、转体、屈膝跪地一气呵成——松冈将额头抵于冰凉而坚硬的地面上,肩膀战栗作一阵无声的悲泣,手臂则像蜷翼那样向后展开去——他脖颈低垂而背上翼骨翩飞,像是生生被斩断了翅膀的鸣鸟,在乐音停止的最终时刻宣告了死亡。 


    一切都停止了,他们谁也没说话。松冈疲惫地撑起身体,眼里还残留着刚才流出的泪水,他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地面上,轻轻一眨眼就有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落到耳廓里,像是无数次舞蹈结束流下的汗水那样。而七濑的声音终于在教室的另一侧轻而慢地响起:“做得好。” 


    他的话几乎像是一声叹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松冈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在那弥漫着的悲伤情绪中思考着,不知所措地开了口,“我需要,我当然需要。”他慌忙地翻身坐起,直直地瞪着七濑,“我从来没有不需要你。” 


    七濑摇头,“凛,你是个很强大的人,我相信你能够一直勇敢而自由。”他哽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松冈静静地凝视着年轻的导师,而七濑只能囫囵继续,“……我请求你离开我。” 


    “为什么?”松冈凛出奇地冷静,额发还散乱地搭在眼前,但不妨碍他看见七濑逐渐涨红的脸。学员反问的语气称得上咄咄逼人,“你不可能用这一个理由把我打发走。” 


    因为你在我身边什么也得不到。七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法发出任何声音来,所有说辞都在喉舌间碾碎成了粉末,呛得他只能发出破碎的悲鸣。“因为、因为你不该在这里,”他踉踉跄跄地试图说着,“老天,因为你不该被一个幕后的人牵绊。” 


    松冈瞪着他,好像一瞬间在听什么外星语言,他难以置信地朝七濑问出声,“难道你就这么觉得我是个只考虑自己的人吗?”青年人的声音都在颤抖,“还是说你一直都只觉得我是个孩子,因此可以轻易地掌控?” 


    七濑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去。 


    松冈凛感觉有点缺氧,又有些头晕目眩,他磕磕绊绊爬起身,依旧瞪着七濑,“我不是个孩子了,遥,我指望着你明白,我以为你明白——你甚至都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对不起。”七濑安静地回答,他抬起了脸来,眼里溢满泪水,睁大眼睛,“对不起。” 


    松冈愣愣地看着他,“老天,我以为你认可了我。”他喃喃着,惨淡的无力感在心中越涨越满,“我以为你明白、我不该以为你明白的。” 


    他茫然地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无比,他知道那些滚烫的东西是什么。年轻人往前走一步,又走了一步,然后闭上了眼。   





-Waving in the Cars-

    眼前一片漆黑,还痛得要命。 


    松冈恍惚地从剧痛中醒来,下意识想要举起右手扶住自己痛得突突发跳的后脑勺,却被手腕上更鲜明的痛拉走了注意力。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凛?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有人急切地在耳边喊他,声音称得上恐惧,听起来几乎在晕倒的边缘,“你知道自己在哪吗?” 


    我在哪?他迷迷瞪瞪地想,我在加州开演唱会,我还记得我唱完了7首歌跳了2支舞,然后下台来中场休息,不出意外的话这10分钟会暂时交给乐队去控场——哦,F**k,偏偏出了意外。 


    他又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顶着脑后拉扯的跳痛睁开眼睛。老天,那些彩色的灯光亮得吓人,哪怕眼前是后台的隔板也能清楚地看见那些炫目的高射灯。松冈皱着眉,尽力忍耐着手腕上的剧烈疼痛,听见台前乐队的电吉他和观众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潮水般铺天盖涌来。 


    “凛?” 有人握着他的右手臂,松冈想坐起来看看,却被对方先一步摁在地面上,接着声音的主人进入了他的视线里——七濑遥脸色苍白地可怕,像是刚被泼了一桶斑驳的石灰,声音也哑得厉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如果你的反复询问不是我的幻听的话,是的,我听得见。”松冈无奈地说,他摆摆手掀开七濑摁在肩膀上的手臂,“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很好,知道今天是5.19,这是我演唱会前半场的结束,也知道我们在洛杉矶——唯一麻烦的大概是我的手腕和脑袋都很痛。” 


    “你刚才失去意识了,三秒。”七濑说,他的声音在发抖,松冈感觉到他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也在发抖,同时冰得可怕,“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受伤的吗?” 


    “认真的?遥,我没有脑震荡!”松冈抱怨道,他甚至毫无障碍地坐起身来,“刚才有器材松动,差点掉下来砸到场务,我从楼梯上跳下去推开了她——还需要描述更清晰些吗?然后我站到地面上时没站稳,不小心滑了一跤,更不小心的是仰面摔倒。” 


    但七濑看起来并没有放心一些,他连嘴唇都白了,凌乱的发丝粘了一脑门,看起来几乎要歇斯底里。“去椅子上等医生检查,”他坚持说,强硬地把松冈扯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不由分说地按下他的肩膀,“检查结束前不准站起来,不准上台,不准喝水。” 


    随行医生很快赶来,她匆忙查看了松冈掩盖在发丝间的鼓包,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和手腕肿胀以及活动情况,对着两人点点头,“是皮下血肿和扭伤,不算很严重,但是如果一旦有任何其他不适我会建议马上去医院。” 


    七濑瞪着他们,一时间都没说出话来,他显然已经被这件事情吓得失去了理智。松冈无奈地自己答应道,“好的,如果有不适我会马上告知你。” 


    她点点头,很快从包里抽出降温和抗炎喷雾来处理他的手腕,同时又迅速用绷带和敷贴包扎了手腕和后脑勺。 


    “……你把下一个倒挂漫步改掉。”七濑这时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他硬邦邦地说,“手麦也全部换成耳麦。” 


    松冈目瞪口呆地抬头看他,“认真的?我只是蹭伤了头皮和手腕而已,倒挂漫步有全身吊挂,你用得着担心这个吗?” 


    “我认真的。”七濑坚持,“也许你的脑震荡就在倒挂的那一瞬间会发生。” 


    “这根本不专业。”松冈凛把手腕上的弹力绷带拉得紧实了一些,他眯起眼睛说话的样子堪称恶劣,差不多想让人一拳砸扁那张漂亮的脸蛋,“我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伤牺牲舞台效果。” 


    “弄伤自己才是不专业。”七濑遥说,他毫不退缩地瞪着整场表演的主角,蓝眼睛被怒气烧得雪亮,“我相信在场没人愿意让你去冒险,包括底下的观众——你是个歌手,不是个杂技演员。” 


    松冈也不由分说,“我不会随便放弃这个事情,”他宣布道,“你知道多少人都因为我的演唱会而来吗?我不可能——” 


    “那也可以。”七濑突然打断了他,他抱起手臂抿住嘴唇,显得相当严厉且不近人情,“你可以做,也可以开完演唱会,条件是一结束立刻跟我去医院——不管有没有额外的不适,这没得商量。” 


    松冈被他这一串话噎住了,表情皱地好像被一口气塞进了3个橘子一样。他盯着七濑冷酷的脸,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答应你。”他咕哝着,站起身来往威亚吊架那边走去。 


    七濑看着他穿上吊架道具,焦躁地咬住了下嘴唇。他转身去找群到舞的小伙子们。每一个看见他走进休息室都瞪大眼睛等着他发话。“他很好,”七濑简短地宣布道,“大家可以放心上场——另外,Jay,我需要和你交换一下位置。” 


    再站上舞台时七濑几乎难以自制地想要抬头往上看去,他知道松冈现在正整个人被倒吊在灯架之间,哪怕支具相当牢靠,松冈本人也应付过了无数次舞台事故,他还是心烦意乱——七濑不得不伸手在额头上擦了两遍,才将那些渗出的汗水全都弄走。 


    来自宇宙深空般的音乐还在空洞回响着,观众的惊叹和闪光灯同时刺激着他的眼睛和鼓膜,七濑遥垂着眼睛等待威亚松下的信号。他听见那些藏在强劲音符中轻柔的三声高频音,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开始。 


    松冈凛在他们面前落下,拴着威亚吊环。七濑迅速伸手帮他卸下卡扣,在音响前从耳后问,“怎么样?头晕吗?” 


    “我好得很。”他听见对方轻快的笑声,还包含着模模糊糊的打趣和揶揄,“如果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大概是我的编舞师站到第一排这件事让我有些惊讶。” 


    七濑没回答,他没来得及,因为音乐在下一瞬间高亢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向后滑开一步,摆出了他们商议又修改过无数次的姿势和队形。松冈也没指望他能够答上任何话,他的耳麦在这时总算打开来,足够他向整个洛杉矶的乐迷问好:“Hey LA,are U ready for a party——”   




    七濑几乎是押着松冈走进医院的,对方不情不愿的样子简直像个蛮不讲理的叛逆期高中生,尽管他本人在低声控诉蛮不讲理的是七濑遥本人。“老天,你看着我在台上又唱又跳了两个小时,居然还会觉得我有问题?这真的很不讲理。” 


    “你答应我会来医院的。”七濑心平气和地说,他连淋浴间都没让松冈踏进一步,几乎是在演唱会结束的第一刻他就扯着对方的手臂塞进自己的车里,然后一路到了最近的急诊。 


    松冈第二次被查了一遍瞳孔和头上的伤口,被强迫做了一个颅脑CT,医生捏着他的手臂嘱咐艺人伸肘屈腕。他们得出了和此前一模一样的结论:扭伤,挫伤和风险潜在的脑震荡。 


    “我们能够提供一个床位供松冈先生观察一夜。”值班医生说,“这一夜最好不要睡觉,如果有脑震荡发生,不睡觉可以降低PTSD发生的概率。” 


    松冈于是又被七濑塞进了病房里,他们没有机会得到单人间,但好在另一张床上暂时没有病人。艺人被编舞师摁倒床上,“躺着别动。”七濑简洁地说,然后他把拎在手里的小包打开,抽出全新的洗漱套装摆开在床头柜上,甚至还拿出了一块士力架放到松冈手里。 


    床上的人震惊地瞪着那些东西,“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连我会入院观察这件事情都能料到。”他撕开那条巧克力棒,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那样我会觉得你依然是那个有严重母性情结的舞蹈老师。” 


    他这话说得相当重,显然是在发泄对七濑的不满。但被明里暗里抱怨的人却抿起了嘴,看不出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倒放软了声音,“我不介意你依然那么想。” 


    松冈愕然抬起眼睛看他,脑子里好像忽然被一团大火烧得失去冷静能力,他感觉眼睛和口舌一起发干,呼吸间几乎要被灼伤,“你是认真的吗?” 


    七濑张口,“——” 


    他什么也听不见。有烟花的尖啸在海岸边破空而上,轰然间炸开一朵扑簌簌的红色闪光,那些细碎的闪光映亮了七濑的左半侧脸,在眉梢和眼角残留下轻薄的红色。就像那天晚上他们站在路灯下看那朵重瓣樱,粉色的花瓣落到他的面颊上,而学员把手隔着果汁塞进了他的掌心。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无论七濑说了什么,拒绝也好解释也好道歉也好,都不重要。松冈凛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把自己手里咬过一口的巧克力棒拍进两个人的掌心之间,他咽下所有的疑惑与不安,感觉汗水逐渐浸透那层薄薄的包装纸,“嘿?”他听见自己说,“我们去看烟花吧。” 


    “去沙滩上?”七濑看起来有点吃惊,但松冈已经用力拉住了他,他眼里亮着天幕上不断盛开的彩色烟花,像落了无数闪亮的恒星在鲜明燃烧着。“当然了,”他一转身扯着七濑遥从病房门口跑出去,听见走廊和楼梯上不少惊呼,“让我们去沙滩上。” 


    七濑觉得自己发疯了,他被松冈牵着跑出了医院,任由伤员从自己身上摸走了车钥匙。油门呼地被点着,这辆轻便的丰田从马路直冲着沙滩而去。人群在街道边潮水般涌动,显然所有人都在往沙滩奔去,他降下了车窗,夜风也从耳后向前拂过,好像轻踩着人群在舞动。 


    “老天,人可真多。”松冈大笑起来,他转着方向盘,轻快地继续说下去,“我们也许不该指望到了沙滩还有我们能插足的位置。” 


    “当然没有。”七濑无奈地说,但他感觉到自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我知道一个地方,开到那里去。” 


    他们从人流庞然的大街上取道进了一条小路,车辆奔驰过海边的高照灯,奔驰过数不清的棕榈树和潮水连绵的沙滩,奔驰过烟花升起又凋谢的地点,最终松冈咔哒拉下手刹,车停在了距离人群很远的一座立交桥底下。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打开车门一翻身到了车顶上。七濑摸到了一手灰尘,但松冈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他把手上脏兮兮的灰尘全都拍回到七濑遥的衣服上,“你要为自己积攒的灰尘付出责任,”他得逞地大笑起来,“这就是没有定时洗车的下场。” 


    “我假设下一次我一定记得。”七濑说着,毫不犹豫地把灰尘拍回松冈身上,“作为共犯,你也别想着自己可以被赦免。” 


    松冈凛没躲开,他只是笑着,有很多纯粹的喜悦和快乐从细密的睫毛之后涌出来,被烟花的光彩点缀地闪闪发光。“我们在国内都没有一起看过烟花,”他满含笑意地说,“这是第一次——又是一个第一次。” 


    是一个时隔十年的第一次。七濑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松冈的笑容,不自觉地也提起嘴角来。风从背后向他们吹来,夜里的海边吹着地面飘来的风,这阵风里似乎裹挟了人群的嘈杂,让那些温暖的欢呼和酒精的气息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他开了口,“对不起。” 


    松冈侧过脸看他,表情很诧异,但七濑在他问之前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之前太自我主义,总以为自己能安排好一切,你知道的,一些相当混蛋的人格缺陷。”他垂下眼,轻吸了一口气,“但是我想通了,在这个鬼地方花了10年,总算想通了——凛,你愿意我重新追求你吗?” 


    伤员被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他难以置信地反问了,“那你之前拒绝我的原因是你需要一次发问的主动权吗?”他因此发出一阵爆笑,不得不用手去擦眼泪,“老天,我打赌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情——哪怕被欺骗的主角是我自己。” 


    七濑抿着嘴等他笑完,松冈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但他还是摇摇头,“你真是个笨蛋,”他想了想又慢吞吞地补充,“单纯又迟钝的笨蛋。” 


    七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他一点都不介意被叫做笨蛋。 


    他是那种单纯到别人会觉得有点怜爱的人,但同时实际上很敏锐,以至于他开始依赖单纯的外壳去窃听世界保护自己——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存之道。 


    但是这些东西在面对松冈凛的时候全部失了灵,像一辆跑车从宽阔的公路上嗖一声飞进断崖之间,在悬崖之下摔得粉骨碎身、丢盔弃甲。七濑盯着松冈,他不感叹对方红宝石般的眼睛有多漂亮,反倒直截了当地问出来,“那你现在想不想吻我?” 


    松冈愣住了,他时常愣住,尤其是时隔了十年再见到七濑之后。年轻人笑着长叹一口气,把眼睛揉进了掌根里,“当然了,”他说,“我甚至都不想否认——” 


    他没来得及说完那句最终的实话,被十年前的初恋男友结结实实吻了个正着。 


    它冰凉,柔软,尝起来有巧克力混合着柑橘唇膏的味道。夜风掠过发梢,蹭得他们都面颊发痒,七濑松开了他,慢慢地俯过脸来同松冈前额相贴,“嘿,你还记得你向我要过一支双人舞吗?” 


    凛凝视着他,“记得。” 


    于是他新上任的男友又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角,抿着嘴微笑起来,“我想今晚我们就能拥有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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